我反复抚摸着父亲刚给我买的单反相机，兴奋之余带着一丝苦涩。这些年，从傻瓜机到卡片机，再到如今的单反。相片里的笑容越来越灿烂，笑容背后的愧疚也越来越清晰。床头的一张黑白相片，是少年和一棵梧桐树，模模糊糊，甚至少年的嘴角，竟没能上扬。那里，曾经有年少的信誓旦旦和已经无法完成的心愿。

    一

    那年夏天，母亲带我回外婆家小住两天，由柏油马路驶进乡间，我在车上感受乡村带给我的宁静，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。窗外的夕阳斜斜地倚在山头，悄悄地隐藏着小半张脸。
    当我站在外婆家门口的时候，周围的一切似乎也变得甜甜的、憨憨的，就连多年未修的老屋，也显得恬谧、亲近。突然，我感受到一股炽热的视线，转头，梧桐树下只剩下一团小小的影子，那是一个脏脏小小的女孩。她见自己被发现了，连忙扯出一个羞涩的微笑，到现在，我仍记得她笑起来的时候弯成月牙的眼睛。
    这是我和小花的第一次见面。听外婆说，她们家是今年刚搬来的，就住在隔壁，小花的父母平时在城里打零工，小花平时就一个人在家。
    乡村的夜晚，格外静谧，我坐在外婆家门前的梧桐树下，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近我，在我身边坐下。她有些瑟缩，随即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，将眼睛弯成两个月牙。
    她犹豫地看看我，小白牙咬了咬细嫩的嘴唇，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：“哥哥，给我照张相好吗……小花……小花想有一张自己的相片，听妈妈说，哥哥是从城里来的，哥哥，能给小花照张相吗？”
    从小花的口中说出来，我仿佛能感觉到她话里的沉重，想来她觉得这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吧。是啊，对乡下的孩子来说，照相，是一种奢求。
    她见我迟迟不答话，以为这件事情为难到了我，月牙般的眼睛里渐渐染上了泪光：“哥哥，小花……小花不要照相了，哥哥不要生小花的气，小花，小花……”
    哽咽的声音惊醒了我飘远的思绪，眼里倒映出那个快要哭出来的身影。
    “这有什么难的，别说一张了，多少张哥哥都给小花照，好不好？”我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。
    她月牙型的眼睛立刻弯成了一条线：“真的么，谢谢哥哥，谢谢哥哥……”

    二

    在接下来和她相处的日子里，我听到了一个乡下孩子对山外世界的渴望和对生活的无限热爱。
    “哥哥，山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美。”
    “不是的，农村的生活很安静很美好，也很快乐。”
    “可是我想去城里看一看。”
    “我想去好多好多地方，拍好多好多照片。”
    “哥哥，我会好好读书的，我要走出大山。”
    梧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，仿佛也在鼓励着这个女孩小小的梦想……

    三

    又过了几年，夏天。
    我兴冲冲地举着我第一台傻瓜机跑到外婆家：“小花，小花，哥哥来给你照相了，高不高兴，小花……”
    回答我的，只有梧桐叶子沙沙的响声。
    “她们家啊，搬走了。”
    “怎么好端端的就搬走了呢？”
    “就在去年，小花生了急病，走了，她爸爸怕这地儿惹她妈妈伤心，带着她们娘俩回老家去啦……”
    突然我有点憎恨自己，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来，为什么没有完成那个女孩小小的心愿。我不禁泪流满面……

    四

    我放下手中的单反，拿起床头的旧照片，扯着记忆里少年的嘴角向上拉。
    这些年，我走过了无数的地方，看了无数的风景，似乎再也找不到老屋前，梧桐树下那么温暖的地方。我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，似乎再也找不到像小花那样对生命有着如此虔诚期待的笑靥。我将自己剪入每一张风景，带着小花的心愿看遍这个世界的山山水水。
    谢谢你，小花，谢谢你告诉我要永远带着美好的愿望，真诚地去生活。